

父亲的座驾
□ 朱倩
1993年的夏天,蝉鸣声里藏着父亲的一个秘密。每天黄昏,他都会搬出那张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杉木长凳,在院子里来回比画。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,手指在凳面上轻轻滑动,“大丫头坐这儿,老二坐这儿……”而我则带着两个弟弟躲在门后,看着父亲认真的侧脸偷笑,却不知这个沉默的汉子正在用最朴实的方式丈量着全家人的幸福。
那年8月,父亲用攒了2年的4000多元钱买了一辆皇冠250摩托车。这笔在当时能买下一套县城房子的钱,在他眼里,却抵不过后座上载着全家人的欢笑声。提车那天,父亲像捧着新生的婴孩般小心翼翼,反复调试着每一个细节。他在油箱和后座之间绑上厚厚的棉垫,让我们3个孩子能像一串糖葫芦般稳稳当当地坐好。
每个赶集日的黎明,我们3个孩子就像等待节庆般早早醒来。小弟永远不按父亲精心设计的座位安排,总是光着脚丫第一个冲向院子,像只敏捷的小猴般蹿上油箱位置。大弟只好无奈地挤在他身后,两个半大孩子就这样叠坐在锃亮的油箱上,4只小手紧紧交叠着攥住后视镜,仿佛那是掌控全世界的方向盘。母亲总是笑着摇摇头,侧身坐在后座中央。我搂住她依然纤细的腰肢,把脸贴在她浆洗得挺括的浅蓝色的确良衬衫上,那淡淡的皂角香气混合着晨露的味道,成了记忆里最安心的气息。父亲会故意把油门拧得很轻,让这匹“铁马”以最温柔的步伐前行。
乡间土路在车轮下舒展,父亲时不时指着路旁:“看,城西湖的荷花开了。”“那边稻田里有红蜻蜓。”飞溅的泥点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,落在我们的小腿上,凉丝丝的像大地的吻痕。发动机的轰鸣与我们的欢笑声交织,在晨光中谱写成最动人的田园交响曲。那些清晨,父亲用20码的速度,为我们丈量了整个童年的宽度。
30余年光阴流转,父亲的座驾已从摩托车换成了小轿车,那辆皇冠250也早已退役。每当看到那张泛黄的老照片——夕阳下,父亲扶着锃亮的车把站在院子里,身后是金黄的麦草垛和洪水过后尚未修复的断壁残垣——时光仿佛又回到了1993年的夏天。这个定格的画面里,藏着一个农村汉子最深沉的爱。他用自己的方式,让这辆摩托车不仅承载着一个农村家庭的梦想与荣光,更铭刻着父亲用坚实肩膀为我们撑起的一片天空。
如今远在他乡,每当夜深人静,我仍能听见那熟悉的引擎声在记忆深处回响。那是父亲用青春谱写的歌谣,是一个普通农民用双手托起的梦想,更是岁月长河里永不褪色的温暖印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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